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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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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章

陳倉縣西南大散嶺。

在兩山崖壁最狹處, 坐落著一座天下知名的雄關,散關。

對於這座名列關中四關之一的知名關隘,秦游之前最深刻的記憶來自於陸游的“樓船夜雪瓜洲渡, 鐵馬秋風大散關。”

而今借討伐不臣的理由率軍來到關前, 才明白散關的確是本錢雄厚。

他駐馬軍前,手搭涼棚看著矗立在懸崖上的巍巍雄關, 但見關後樹影憧憧, 關上旌旗林立,道狹且陡, 實是個易守難攻的險要之地。

難怪劉德沒有分兵駐守陳倉城, 而是將所有兵力都聚集到了這座雄關之內。

有此一關在手,足抵千軍萬馬。

秦游並非是獨自一人出營來探查敵情的, 同來的還有馮旗等四個主力營營長。

當然,薛臯純屬湊數的, 她的第三營目前被放在郿縣看家加修整了。她出現在此處,就是因為她想見見世面, 故而打著來學習正經八百攻城經驗的幌子, 努力為自己拿到了入場券。

所以隨行之人當中,也就屬她最不上心。東張西望,看那都好奇地模樣很容易讓人將她視做來春游的。

“好一座險關,偏生還處在控厄關中於漢中的要道上,正如兄長所言南不得此, 無以圖關中;北不得此,無以啟川蜀啊。”抱著看熱鬧心態來的薛臯第一個發表了意見。

這是只要腦子正常的人, 皆可以第一眼就看出來的事實, 屬於正確的廢話。

因此一時間竟無人把話給接下去。

還是傅盈心疼自己妹妹,把話題給攬到了自己身上:“昔年高皇帝用韓信之策, 明修棧道,暗度陳倉,自散關出還定三秦。

“劉德將此雄關納入掌中,卻不派兵駐守陳倉,可見是個志大才疏,無有遠略的庸人。”

傅盈這話說得一點沒毛病,因為從漢中那個四面被圍的地出來是真的不容易。在秦游所了解的歷史中,但凡能從漢中出來沖出來的勢力,均是不遺餘力地想要多啃下一塊關中的地盤,擴大自己的戰略縱深。

諸葛丞相當年北伐拿下散關之後,立刻就兵圍陳倉。

但這個劉德卻好,得了朝廷召關西兵馬入關勤王的天時,不費一兵一卒就扣開了關中的大門。趁著陳倉無備,輕而易舉地拿下了陳倉,卻又在將城中糧草青壯席卷一空後棄城而走,把所有的寶都壓在了散關上,這才能讓秦游率軍暢通無阻地到了散關下。

在軍事看法上,馮恒的觀點素來與傅盈差不多,聞言做了進一步的補充到:“此人非但無有軍事之能,還懷不臣之心。知僅手上萬人難以繼續入關中,據陳倉自忖無能守禦,便將所有的寶都壓到了散關上。

“同天水郡太守一樣,均是打著據險自守,分隔東西,待中原局勢有變,無論是派一路奇兵出關,或是倒戈獻關,仍不失高官厚祿。”

說完這些話之後,又低下頭略微思忖了會,才繼續說道:“兄長,此人斷不可留。吾郡與武都休戚相關,譬如唇齒。此人欲據漢中自守,將來必定侵我漢中啊!”

秦游對馮恒的說法不置可否,而是將目光移向了一直沒說話的馮旗。

在大勢的判斷上馮旗一向比不過兩位弟弟,所以也不獻醜,只是實事求是說道:“兄長,散關無愧天下險隘之名。雖因山崖陡峭,路徑不寬,無發在關外駐紮一支兵馬成掎角之勢,但委實難攻。

“兵法有雲,十則圍之,五則攻之,倍則戰之。我等此時別說是用十倍的兵力圍住散關,迫使其投降,甚至在兵力上還處於弱勢,打造攻城器械也很費時間。

“先前在軍議中兄長您同意了恒弟的誘敵出關,伺機尋求決戰的提議,可到底該如何誘敵呢?”

秦游聞言笑了。馮旗這個弟弟啊,還真是刻在骨子裏的溫良忠厚,也許這輩子和用計都無緣了,只適合正面攻堅,指揮絕對優勢的兵力從敵人身上碾過去,或是固守待援,來個中心開花。

馮恒反應正好與馮旗相反,扶額完全不想說話的模樣。

但這是他親哥,又不得不說話。

所以開始出言循循善誘::“哥,兄長教咱們兵法的時候,曾說過若敵人只求防守,無有戰意時,當做什麽?”

馮旗也是背書小能手,這點問題當然是難不住他的,立答道:“自然是激敵之氣,或是讓他小瞧我等,覺得不足為懼,以求戰功。或是行挑釁之舉,激敵怒氣……”

話說到這,馮旗的聲音漸漸低了。

他只是反應沒有達到第一梯隊,並非沒有腦子。

心態最好的薛臯笑著把答案給補全了:“就咱們五個人來探關,的確是夠囂張的啊。可兄長,這劉德不會真是沒卵子的軟蛋吧,咱們都這樣了,還不派點兵馬出來試探一二?”

反正換做是她守關,她是肯定忍不住的。

對於薛臯這種日常反派發言,秦游現在已經接受良好了,都稀得訓她,只是笑道:“都說馬老奸,人老滑,那劉德都是將要知天命的年紀了,性子謹慎些也是有的。”

不過不重要,他又不是只為劉德準備了這一招。

釣魚嘛,打窩嘛,多下幾種餌料也是很正常的對吧。

於是他對幾人說道:“咱們這都來了關下,不給劉德這位老前輩送點禮物著實是很失禮呀。”

傅盈跟隨他日久,聞弦歌而知雅意,馬上笑道:“那就由我給那老匹夫送一份禮吧!”

看著傅盈縱馬而出,馮旗忽然明白了什麽,一把抓過秦游坐騎的韁繩就要往回拽。

卻被秦游所阻。

馮旗很急:“兄長,身負一郡之望,豈能親身犯險!”

秦游絲毫不動,拍了拍掛在馬鞍上的刀,坦然自若道:“有汝等相隨,縱刀山火海也如履平地,何況此關!”

馮旗相勸無果,只得和兄弟交換了眼神,一個松掉了固定槍的槍環,另外一個抽出了弓與箭。

結果最松弛的還是薛臯,從懷中掏出一塊飴糖,剝開糖衣送到嘴裏嚼嚼。

嗯,一如既往地甜。

她只看城墻上那些守卒的姿勢就知道,盡是沒什麽紀律與膽氣的孬兵。若是她能突入關中,一對五都是保守估計了。

三哥不過是去送個禮,保準屁事沒有。

但這種時候不好特立獨行,只能把手放到了刀柄上意思意思。

卻說傅盈縱馬如飛,城上守卒雖一直關註著那幾騎離營抵近偵查自家關隘的,但即便他們把腦袋抓破了也不會想到,單人獨騎也敢往沖關!

這些兵多是劉德為壯聲勢臨時招募的,根本沒有經過像樣的軍事訓練,更別說打過什麽仗了。

當然,即便是武都郡的老卒,也沒打過什麽拿得出手的硬仗。

所以當看到傅盈沖到關下之時,不少人連弓都沒摘下。

在稀稀拉拉,傷害值可以忽略不計的箭雨中,傅盈張弓朝城上射出一箭。

散關建在半山腰上,傅盈射出的箭當然是不能到達關上的,但他的聲音傳入了每個守關士卒的耳中:“劉德匹夫,名德無德,不遵天子旨意,為一己之私擅殺守關大將。久懷不臣之心,使巫蠱厭勝之術陰害天子。今吾明府討之,還不快束手就擒,不失……”

後來的話傅盈就沒說完了,因為守關的士卒終於被各自的上司物理鞭笞著舉起了弓,開始朝著傅盈還擊。

已經基本達成目的的傅盈當然不能吃這個虧,趕緊跑了。

雖然走的時候稍顯狼狽,但所有人記住的都是他來時威風凜凜的樣子。

關上發生的變故很快傳到了如今視散關如寶的劉德耳中,他顧不上這幾日連軸轉,沒能睡一個囫圇覺的疲憊身體,急急忙忙來到了城墻上。

望著關下密密麻麻的箭矢,劉德的臉色很差,灰白的胡須不住微微顫抖。

他是想要堅守險關不出不假,但這樣被人堵門,不,應該說是被人這麽騎臉挑釁,還是有些受不了的。

“先生,秦周章孺子,欺我太甚!”

他已年近五旬,比秦游大了兩輪還多,可以自稱一句老朽。

被秦游這麽個後生晚輩一氣,真是感覺太陽穴都在突突突地跳。

你秦游還真以為成天把朝廷兩個字掛在嘴邊,就真的是朝廷忠臣了啊!同為反賊,我還能不知道反賊是什麽氣味嗎?

而且老夫還是年高德劭的漢家宗室,怎麽也比你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要強吧。

安敢如此辱我!

被他叫做先生的男人瞧著與他差不多大,一副文士打扮,僅憑能同上城樓這個舉動來看,就知道是劉德十分倚重的謀臣。

他一聽劉德的話音就知道這是起了爭勝之心,想要出關搦戰,以己之短攻敵之長。

連忙勸道:“明府且熄雷霆之怒。此時出關搦戰,正中秦游小兒圈套啊。

“那秦游不過一寒庶子弟,不到三年便被郡中士族共表為太守,根由就是其人驍勇善戰,手下還有一批敢打敢沖的猛鷙之士啊。

“眼下我等兵力雖占上風,但多未經戰陣,據關自守尚且罷了,冒然出陣,恐有傷我軍士氣啊!”

“那難不成就這麽算了?畏難不戰不同樣有損我軍士氣嗎?”劉德額上青筋隆起,頗為不甘。

那文士無奈,只好壓低了聲音說道:“明府豈不聞,只要不戰,就不會輸的道理嗎?

“秦游將數千之卒攻我等,絕無能力破關,周遭百裏之糧又被我軍全數取來。即便彼等能從郿縣運糧,這一路上的損耗也夠他撓頭的。

這人是鐵,飯是鋼,明府試想,秦游又能撐上幾日?我等只需閉關自守,待其糧困兵乏,即可一鼓破之,傳威名於天下啊!”

這番話說的入情入理,劉德果然沒了之前的暴躁,而是動情地執著那文士的手說道:“若非先生良言,德真要鑄成大錯了。先生真是吾之子房,還請受吾一拜。”

那文士哪裏肯受他這一禮,只是帶著歉意道:“只是行此計讓明府受委屈了。”

劉德狀極豪邁地一擺手,笑道:“昔年漢楚大戰時,霸王擒高皇帝之父於陣前,言若不降便烹之。高皇帝忍常人不能忍之辱,對霸王曰,若烹之還請分一碗羹。

“吾為高皇帝之血裔,只此小辱,又算得了什麽!”

文士聽著他的話,沒有應聲。

他這位東主,因為漢室宗親,和如今年齡和高皇帝創業時差不多大的緣故,很喜歡以高皇帝自比。

但也不溺以自照,布衣之身提三尺劍,創建漢家二百年基業的高皇帝是他能夠碰瓷的嗎!

也就是他很有打工人的自覺,端誰的飯碗服誰的管,更知道就自己這點本事只夠在劉德這混一口飯吃的。

不過能勸住就很好了。

不過好不容易恢覆平靜的兩個中年人很快就又變得不平靜了。

因為那個先前朝著城墻上射箭的少年又回來了。不再是孤身一人,但也沒好到哪裏去,馬後邊跟著七八個不知道有沒有十五歲的瘦小稚嫩少年,扛著旗累得直伸舌頭。

最令人破防的是,少年烏黑的槍桿上赫然挑著一件水紅色的婦人衣裙,駐馬在箭矢的射程之外,讓他身後更年幼的少年齊聲高喊:“武都還有沒有能喘氣的爺們了!有的話下來一個和小爺比比看!沒有的話,這件新買的裙就送給你們,好回家去奶孩子!”

撞見這一幕的劉德目眥盡裂,額上青筋爆出,齒關咯噔作響,最終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:“秦游豎子,辱我太甚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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治平九年,帝奉天子令討劉德,時盈為先鋒,為激士氣,單人縱馬至散關下,引弓射旗而還。見者俱駭,讚為小養由基。—— 魏·戚清《梁朝逸事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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